陈鸣远一壶风月
人们把紫砂历史上“花货”鼻祖的桂冠,赠给了一个叫陈鸣远的乡村紫砂艺人。他的出现,让峰回路转的中国紫砂在明末清初又绽放出奇丽的光彩。 旧时江南农村,男人的名字大抵不外是“福生”、“寿根”、“富贵”之类,就是养一条狗,也得叫个“来富”什么的,讨个口彩。陈鸣远这样的名字,在乡间已经是鹤立鸡群了。他号鹤峰、壶隐,又号石霞山人。陈氏门庭虽然清寒,但耕读传家,也算得上翰墨书香。陈鸣远出生于丁蜀镇郊的上袁村,也就是今天的紫砂村。这里的人们,祖祖辈辈都是制陶为业。村前小河清流,村后龙窑喷火。用我们今天的话说,那一片气场,是何等的充沛! 旧志说陈鸣远能诗文,善丹青,书法直逼晋唐。但没有具体的作品记载。宜兴这块土地非常神奇,无论富人穷人,都喜欢书画。你敲开一户穷人的柴扉,虽然家徒四壁,但墙上却冷不丁地挂着一幅唐伯虎的山水。可见,风雅并不只是富人的专利。 “宫中艳说大彬壶,海外竞求鸣远碟”。这是旧时江南收藏界的一句流行语。促使陈鸣远成名很早的原因,主要是他既承袭了明代器物造型的朴雅大方,又发展了精巧的仿生写实技巧。不仅擅长制壶,还能做杯、瓶、盒以及各式文玩;镌刻功夫也十分了得。而且,他是紫砂艺人中文学修养最扎实的第一人。 紫砂的儿女情长、诗情画意,是从陈鸣远开始的。 海棠、合欢、松柏、兰草,在旧时江南,有喻情言志之说;而南瓜、核桃、石榴、花生等果实物品,则衬映了中国民间祈福迎祥的审美心理。陈鸣远把这些东西移到了紫砂壶上,既为饮器,亦可雅玩,更是传情托志之物。一时洛阳纸贵,求一柄鸣远壶,殊不易也。 一说浙江绍兴府有黄姓公子,家财万贯。欲求宁波盐商崔某之女为妻。聘金为5000两大银。崔某不允,曰:若取得鸣远《束柴三友壶》一柄,婚事必成。 黄某求壶心切,星夜赶到宜兴,不惜血本托人求见鸣远。偏偏鸣远看不起那种纨绔子弟,连续多日托病不见。那黄某困守在客栈里,恹恹地就得了一种病,竟是汤水不进。鸣远得知实情,心下有所松动,他不愿耽误了别人的风月好事,于是赶制了一把《束柴三友壶》。 该壶的壶体是一捆松柴,腰间用藤条一匝,故名束柴;松竹梅乃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岁寒三友,亦是历代文人士大夫精气神之象征。陈鸣远的意境无疑是富有诗情的:山间小径,清风一阵;一个担柴汉子唱着山歌拾级而来,松之坚贞,竹之清悠,梅之高洁,全部体现在平民化的构图之中。那壶体之上,松枝、竹节、梅蕊,逼真而传神,显示了陈鸣远独特的审美理念。捏塑、雕刻工艺上的突破,使该壶更具儿女情态,洋溢着一份生命的疏放之美。 黄某得壶,欣喜若狂。三月之后大婚喜日,专派豪舫来接鸣远前去赴宴。而陈鸣远大门紧闭,邻人说他前日出门,不知何方云游去了。 陈鸣远名噪一时,足迹所至,文人学士,无不争相邀请,礼如上宾。他到了浙江桐乡,在当地文人汪柯庭家中,当场表演壶艺,汪某善书工诗,即兴吟咏,镌刻于壶上;陈鸣远一路走去,在海宁、宁波一带广交文朋壶友。许多文人闻风而来,或题咏,或篆刻,或切磋,或交流。那样的情景,比起我们今天的笔会或研讨会,或许要更风雅,也更实在些。 陈鸣远的传世作品,国内外均有收藏。 南京博物院收藏着他的一件代表作《东陵瓜壶》,那是花货中的经典之一。以瓜形为壶体瓜柄为壶盖,瓜藤为壶把,瓜叶为壶嘴。此壶砂质温润,属团山泥胎。叶脉藤纹刻画逼真,整体构思和谐巧妙,富于生活情趣。壶身款名:仿得东陵式,盛来雪乳香。 另一件较能代表陈鸣远壶艺风格的作品是《包袱壶》。壶体为一衣包,平面作长方圆角形,形体饱满而不臃肿。布纹褶裥既不失真,又不落自然主义之俗套。嵌盖结构增强了整体感,在状为衣包的壶体上,一头壶嘴,一头壶把,首尾呼应,趣味盎然。壶底镌刻:两腋习习清风生。鸣远。这把1708年所制的包袱壶,历尽沧桑,现藏于美国弗里尔艺术馆。 就其风格而言,陈鸣远深受时代影响,紫砂和瓷器一样,明代讲究清新流丽,到了清代则纤细精巧。他的可贵之处,就在于跳出前人的窠臼,而自成风貌。从他开始,紫砂壶已形成一个完整的艺术体系。 陈鸣远对紫砂的贡献,首先是茶壶造型的设计上,对明代末年筋纹器形,多以自然形体入壶,用今天的话说,他就是花货类的一大宗师。其次,他还创制出紫砂半桃、核桃、落花生、板栗、荔枝、石榴、老菱等紫砂雅玩。由于紫砂泥的材质特点,这些像生果品栩栩如生,使人真假难辨,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情趣。还有,就是他扩大了紫砂陶的艺术品的外延,把青铜器皿、文房雅玩也丰富了进来,诸如笔筒、双卮、瓶、洗、鼎、爵等等。体现了一代陶艺家热爱生活、描摹自然的积极人生态度。